中国的独特机会：直接进入生态文明
发布时间2015-08-29 09:52:32 | 进入和平论坛 来源:绿十字.农道联盟何以兴农工作室
后现代发展与中国机会
小约翰·柯布 美国著名生态经济学家、美国国家人文科学院院士、中美现代发展研究院院长小约翰· 柯布，今天在中国农业大学的人文与发展学院进行了一场题为“后现代发展与中国机会”的讲座。本文是他的演讲稿，阐释了他对生态文明的看法，以及中国成为一个生态文明的国家所具有的重要意义。
一中国当前的农业决策和关于农村发展的决定，将是影响成千上万中国人命运的决策，也是影响世界未来走向的决策。我衷心地希望中国可以引领世界走向生态文明。中国政府对建设生态文明的郑重承诺，以及在生态文明建设上所取得的成就，我为之感奋，但同时也非常担心中国做出的农业和农村发展决策，会阻碍中国实现生态文明的可能性。我迫切希望中国对现代化的热衷让位于对生态文明的建设。假如中国做出如此决策，她将领导世界，确切地说，是拯救世界。
在希伯来人的文献中，摩西是最伟大的英雄。三千多年前，他带领犹太人的祖先离开了埃及的奴隶制度，并将他们安置在现称之为以色列或巴勒斯坦的土地上。在人们准备定居的时候，他给了他们两个选择：一个是因循守旧，接受生活在他们身边的人们的思维方式和生活方式。这很简单，如果他们对于未来目标没有集体做出明确决定的话，那么他们就会采取这种方式。但是，摩西告诉他们，这是选择死亡。而且，事实也支持他的判断，这些人无一幸免。
摩西给出的另一选择是独辟蹊径，这包括选择特殊的农业和经济实践。
这另一个选择给世界带来了新的可能。跟随摩西的人们的后代创造了伊斯兰教和基督教，直到今天，犹太人依然繁荣昌盛地生活着。在独特的历史境遇中，西伯来人只有唯一的机会，他们抓住了。
我相信，中国的农村发展政策在今天有着同样根本的性质。我会坦率地阐述这一点。毫不夸张地说，尽管全世界都在践行农业现代化，专家们也力推农业现代化，但这却是选择死亡。我希望我能说，存在另一种选择，它能够确保我们生存，但是我不能。然而，出于深刻的信念，我却可以说，这另一种选择带给我们唯一的生存希望。
二
选择死亡
我知道这是很强烈的语言，也希望这是夸大之词，然而，却不是。如果客观地审视人类今天所处的境况，我们就会发现，生态危机的脚步在一步步逼近。
以气候变化为例。全球气候变暖已不可逆地发生了，它将断送上万年来良好的自然环境。即使我们明天就停止向大气排放碳，冰川也依然会继续融化、危险数量的甲烷也仍然会被释放到大气中、海平面也同样会升高。
这意味着大面积的三角洲和沿海低洼的土地将会被海水淹没，这些地区正是如今具有极大生产力、拥有密集人口的地方。成千上万的人将成为生态难民，不得不背井离乡寻找新的家园，包括黄河和长江在内的依赖于冰川的河流，都将会断流或者时断时续地流淌，暴风雨将更加猛烈、更具破坏性，洪水和干旱都会增加。
我希望这是夸大其词，然而事实可能比这更糟糕。在不久的将来，唯一现实的希望是：人类这种自我戕害的速度会放缓。否则，无论农村发展政策如何，我们都将面临世界末日。但我仍然希望，即使在我们自己共同招致的不利环境下，大部分人依然能够活下来。
也许你现在明白，为什么我说，选择农业现代化是选择死亡。现代化是用化石燃料替代人类劳动和动物劳动。显然，农业现代化需要大幅增加化石燃料的使用。如果允许这样继续下去，它将摧毁为了减少全球碳排放的所有努力，进而威胁人类生存。或者，人类会回心转意，禁止在农业中进一步使用任何化石燃料。如果那时中国的农业是基于这些燃料，生产将会崩溃。一个饥肠辘辘的民族将会饿殍遍野。
首先，它是不可持续的。它会扼杀并侵蚀土壤，它依赖于找到新的杀虫剂和除草药，这样的努力终将失败。
第二，它会减少物种多样性，因为它降低了物种适应变化的能力。
第三，它会引起意想不到的灾难，诸如蜂群的瓦解，以及由此导致的授粉威胁。
第四，这种方式生产的食品是不健康的。
第五，从小型农业转向农业综合企业需要迁移大量人口，这会引起巨大的社会动荡，很可能导致大量失业，也必然会加剧人与自然的异化。
总之，农业的工业化是现代人对自然的疏离，它对社会的推动方向恰恰与生态文明相反。
有人可能想知道，农业的工业化或工业化农业有这么多伤害，那么它为什么还如此盛行?
答案是，现代经济主义的胜利支持它，这种经济主义是资本主义的国家意识形态。在资本主义体系中，形成政策时，真正的人类价值无法发挥作用，只有财富和权力是有价值的，而权力只是富人的权力。现代经济学支持的现代经济体系，将财富越来越集中在那些已经富有的人手中。马克思当然明白这一点，所以马克思主义国家自然可以不按照这种意识形态的规则运行。
工业化农业的辩护者喜欢说，工业化农业“最富有成效”，能生产更多的食物。人们认为，人口问题导致食物变得稀缺，因此我们必须尽可能地生产，并得出结论：这意味着我们需要工业化农业。但是，只有在劳动力匮乏的情况下，这才是真的。只要有足够的人工，小农场，即使是有机小农场，也可以和工业化农业生产的一样多，甚至更多。工业化农业的举措只会使富人受益。
三
选择生存
选择生存需要的，比仅仅不选择死亡所需要的多得多。在中国保持传统农业，使得向真正的生态文明发展是可以想象的。在其现有形式中，它还不是生态文明。保存传统农业并不能保证它会沿着健康的方向发展，可能仅仅意味着推迟了死亡。
我承认，关于农业某些方面的机械化的论据是适当的。自从园艺发展为农业，农业的大部分已经由非自愿劳动完成。在地里干活的人往往是奴隶或农奴，他们没有薪水，做这项工作，仅仅因为这是他们唯一的生存途径。工作本身不仅无聊，而且非常辛苦。机械可以减轻人类的这种工作，也减少强迫他人从事痛苦劳动的动机。
这是真的，而且很重要。只要有燃料使之运转，我们就不应该假设生态文明视野下的农业不使用机器。应该将苦差事减少到最低，但机械化并不是实现这一目标的唯一方法。与大型种植园相比，仅仅拥有小型的、家庭所有的、多元化的农场就已大大减少了单调的苦工。
我的好朋友, 美国土地研究院院长韦斯·
杰克逊，开发了多年生的农作物，与我们现在所依赖的一年生作物同样多产。有了多年生作物，就不再需要耕地。如果这些多年生作物以混种的方式生长，对杀虫剂和除草剂的需要将会大大减少。显然，需要的苦差事也会少得多。这可能是对生态文明的一个巨大贡献。
杰克逊已经开发了一个类似于小麦的高产的常年作物，他正在中国研究旱稻的常年作物形式。如果中国对建设生态文明是严肃的，就会支持并发展这些努力。
为了创建生态文明，我们还需要巨大的、综合性的努力。这样的努力在农村开始，比在大城市更可行。生态文明涉及到与土地及其生物的关系，也关乎人类社会。
只有当这些人群与土地及其生物以合作和相互支持的方式彼此联系，而且是简单地彼此联系时，才能实现生态文明。这要求所有人的基本需求得到满足，要求人们的生活是有趣的、令人满意的，要求人们理解并欣赏自己，和他们的小共同体，以及他们作为其中一部分的更大的共同体。
一个真正不寻常的例子，是在我住家附近的帕萨迪纳市的一家，它被称为“南加州的桃花源”。在很小的土地上，这个家庭已经开发了各种各样的卓越技术，其净效能是惊人的。他们很乐于分享他们的发明和技术，中国如果想帮助成千上万的农民大大改善生活，向“南加州的桃花源”
学习，应该不失为一条捷径。
我相信，在新的高效的耕作方法上投资，远比让农民背井离乡到遥远的城市打工，更能改善农民的经济条件。它肯定会给家庭和村庄带来社会性的益处。这将永久地加强乡村在未来危机中的生存能力。
中国要成为一个生态文明国家，首先需要在食物上自给自足。眼下的中国还是个主要的粮食进口国，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对肉类食品日益增长的需求。11卡路里的牛肉需要10卡路里的粮食。中国若成为肉食社会，则无法在食品上实现自给自足。大量消费肉食对健康也是十分不利的。如果中国要成为生态文明的国家，就迫切需要对公众进行肉食危害，特别是红肉危害的教育。当然这并不意味着农民不应该吃鸡鸭羊肉，这些牲畜是他们传统农耕系统的有机组成部份。
至少对园艺而言，我们可以做很多工作来改善土壤、减少害虫和杂草，降低用水量，但在某种程度上，对农业而言也可以如此。许多中国农民可能已经在做这些。但我猜想，有些人做得比其他人更多，有许多别人已经实现的技术可以供人学习，也有很多东西都可以被接受以便学习更多。很可能小农场的鱼类生产，提供了饮食多样和改善饮食的另一种形式，而且可以与其他收益相结合。
我不希望，我这些具体的例子和建议被太当回事。在这些问题上，我并没有什么亲身经历。在一个地方管用的东西，在另一个地方可能并不适用。我真正想说的是，一个地方的农民可以向其他地方有成功经验的农民学习，几乎所有的农民都能够以基本令人愉快和满意的方式得到改善，因此，这一实践过程就能够建立起自力更生和相互尊重的乡村共同体。
四
政府的角色
这对政府的政策意味着什么呢?这意味着如果政府认真考虑建设生态文明，那么它就应立即付诸实践。
我建议在省政府和大学之间建立密切的工作关系。建议大学鼓励成千上万青年学子组成团队，去村庄与村民同住至少一个月，去倾听农民关于如何改善自己生活的想法。在此期间，他们也可以互相讨论自己正在学习的东西、给与之一起生活的村民讲讲其他村庄的人们想要什么。这样，不用将自己的想法强加于他人，就可以使每个村庄的讨论丰富起来。
之后，学生们向政府和校领导展示他们的研究成果，看看农民的哪些需求可以得到满足。有时，可能需要聚集几个村庄的代表与政府官员合作开展一些项目。如果村民觉得官员真地倾听自己并回应自己，就会发展出彼此信任的关系，有了这样的关系，村民们也会认真地听取建议。
同时，大学将考察国内外密集型有机农耕的经验和土壤改良等方面成功的项目，并将这些提供给地方政府和农民借鉴，以改善乡村人民的生活。
倘若如我所希望的，在两到三年内，这种项目对个体农民的生活和农村的士气，产生了相当大的影响，那么我就认为这是成功的。一种衡量成功的方式可能是，一些背井离乡在城市打工的人，决定回到家乡投身于改善家乡的建设中。如果这一项目在一个地方成功了，或许它的改进版就可能在其他地方大规模地推行。也许在10到15年内，整个省都会发生改变。
生态文明必须从底部生长，并建立在人民的信心不断增强的基础上。但这并不减少政府的作用，没有政府的支持和领导，生态文明就不会发展。
因此，生态文明的发展能够而且必须从顶部激发和培养。政府的目标应该是改善土壤、提高食品质量、增进经济安全与人民的福祉，提升他们在日益困难的条件下的生存能力，提高村庄的士气和人们共同采取进一步措施的信心。这样做，也会改善村庄之间的联络与交流。只有农民意识到自己是改变自己生活的主体，进步才会具有持续性。
我已经阐述了我所认为的生态文明的基础。很明显，生态文明还涉及大城市的改变。以上勾勒的，仅仅是为了反思和讨论所需要的最基本的出发点。但是我相信，在继续走向死亡的全球背景下，朝着这个方向前进是选择生。我深切地、殷切地希望中国会选择生而不是选择死。
在结语中，我承认我的担忧，那就是担心，为中国如何走向生态文明提供一种非常错误的观点。我已经分享了将生态文明与后现代文明予以结合的观点。
五
后现代文明和生态文明
在西方，这种关联是真实的、不可避免的。现代化是既成事实，现代思想的地位至高无上，它是直到最近才受到严重挑战的。拒绝现代的统治，必然意味着对后现代的呼唤。今日的西方，生态意识日益觉醒，各式各样的生态运动正在蓬勃发展。我们欢呼这些发展，正在寻求一个将这些发展整合起来的视野。我们在怀特海的思想中发现这种视野，将其称为“后现代”是现实的，也是恰当的。
但这不适合中国的情况，当然也不适合中国农村的现实。将生态文明与中国的后现代等同起来，容易给人以误导，似乎中国应该首先实现现代化，然后再走向超越现代的东西。在中国已然实现了现代化的地区，这是有意义的。因为一个人必须从当下开始。
然而，对于尚未实现现代化的地方，生态文明的理想需要不同的战略。例如，中国现代思想从未真正完全超越儒家的理解深度。这提供了机会，以避免某些最糟糕的现代性，也增加了走向生态文明的可能性。为了在走向生态文明之前完成现代化进程，而试图摧毁残余的儒家影响，这将是一个可怕的错误。更新和加强中国古典思想才更有前途在美国，现在已经没有乡村文明了，它在几十年前就被毁灭了。不满现代化的人们一直在推动回到大地、回归自然的运动。最近一些年对有机农耕的呼唤也日益高涨。这都可以看作是走向生态文明的努力，自然也是走向后现代的努力。
我们美国人已经失去了从前现代的乡村社会直接进入生态文明的机会。如果我们那样发展，就会减少许多灾难。在过去一个世纪中，我们所做的大多数事情都是错误的，中国今天绝不应该重蹈我们的覆辙。
中国大体上仍然是一个传统社会，直接进入生态文明的发展抉择带给中国一个千载难逢的伟大机会，这个机会是中国独有的领导世界的机会。抓住这个机会将是选择生。重复西方的错误，将现代化模式强加给农村则是选择死。
我恳请你们：请选择生!请抓住直接进入生态文明这一千载难逢的伟大历史机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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